姜奇平 :“索洛悖论”的悖论
来源:硅谷动力 更新时间:2012-04-14

       随着信息技术的深化发展,拿“索洛悖论”讽刺新经济的人变少了,或者说主流经济学家这方面的亢奋被抑制住了。这主要是因为,在美国和OECD官方的生产率统计中,ICT的影响已经随处可在了。我们现在不满的,反倒是新经济界战友们止步于实证倒了“索洛悖论”,沾沾自喜,不思进取。实际上,提高生产率,只不过是新经济的一项副作用;新经济创造价值,主要不是在生产率这个方向上,而是在突显协调、异质、个性诸价值上。例如,循环经济、幸福指数和创意,与生产率基本是不同方向的问题。反过来,我们“反攻倒算”索洛悖论时,倒是发现它本身存在着严重悖论。

  索洛悖论的悖论之一是:生产率提高的好处到处可见,但在生产过剩时看不见。

  索洛悖论的原文是:Computers everywhere except in the productivity statistics。这句话本来就是一个隐喻,在表述上不甚严格,依照其可能的真实意思,索洛悖论被表述成不同的形式。其中计算机一词先后被引伸为信息技术、计算机网络等等,说得过去;而生产率一词分别被表述为“劳动生产率”,“生产力”甚至“产出”等,就不尽准确。

  生产率与“劳动生产率”,“生产力”在英文中是一个词。但劳动生产率实际只是引伸义,因为Labour productivity总不能译成“劳动劳动生产率”吧,它实际是指producivity of labor。而生产力原本是德国历史主义学派的专用概念,作为历史主义对头的西方主流经济学,对原教旨的、作为历史发展概念的“生产力”,可以说恨之入骨,在它的体系中并无真正的生产力概念。所以productivity在这里只能是一个意思:生产率。它通常对应的是分工专业化。专业化分工带来财富,是工业化的主要逻辑。

  信息通信技术之所以具有提高生产率的副作用,主要在于它自身以融合为根本特征。融合意味着协调成本降低。协调成本(交易费用)越低,专工专业化的成本越低,所以生产率越高。信息化带动工业化的主要原理,就是通过降低费用,间接促进分工专业化,间接促进生产率的提高。但这个道理不能讲过头,否则就闹出笑话。比如,当生产普遍过剩,生产率越高,过剩越严重时,说信息技术可以进一步提高生产率,是夸信息化呢,还是在骂信息化?

  实际上,信息化此时的作用就不是,或主要不是表现在提高生产率这个副作用上,不是表现在带动工业化,而是转入它的正经用途——实现信息化——上了。信息化与工业化的主要区别在于,在信息化中,融合创造价值;而在工业化中,融合只是辅助分工,间接地创造价值。这就带来第二个悖论。

 索洛悖论的悖论之二是:计算机的影响随处可见,尤其在减少生产的时候。

  这不是在说计算机的坏话!举例来说,如果市场只需要七件产品,生产率可以达到生产十件,由于信息灵通,只生产了七件,减少了三件过剩产品的浪费。这显然不能归功于生产率的提高吧?在这里,信息化的本质,不在于分工专业化,而在于融合——具体来说是指生产与消费的“和谐”:一件不多,一件不少。多了怎么办,及时转型呗。信息化使企业作为一个系统,可以按照生产与消费循环融合的原则,与整个世界取得协调,更灵敏地适应市场环境的多变要求,随需应变。减少生产,在这里的积极意义,应当是适应需求,及时调整,转变方向,进入“蓝海”。

  把生产力理解为生产率,是西方式思维的盲区之一。Productivity是个隶属于增长这个宏观目标之下的微观概念;而生产力是个超越于增长之上的历史概念。增长问题通常表述的是在同一种生产力的历史条件下,不同生产率的实证表现。互联网出现之后,生产力与生产率不再是一个概念了,生产力的历史方向转变了,从分工专业化代表先进生产力,变为融合一体化代表“更”先进生产力。融合一体化的最高境界,就是一件不多,一件不少。俗称科学发展观、循环经济。反观工业生产力的局限,在于增长了还要增长,最后变成“为增长而增长”,为增长而浪费(广告重复一千遍,把供给就变成需求)。信息化的生产力就是和谐,而不是生产率。它们之间的未来关系是:以和谐为主导,生产率为基础;以融合带动专业化分工,以专业化分工促进融合。就象当年工业与农业的关系一样,缺一不可,但主次分明。

  在这一背景下,反观传统经济学家那种把协调费用只当作交易费用,列入成本,而不是当作融合费用,计入收益的做法,就日益背离人类主流发展大方向了。我们将其中的矛盾稍加夸张,就可以得出第三个悖论。

 索洛悖论的悖论之三是:计算机的影响随处可见,但不在定制中看不见。

  索洛悖论过多看见了同质性的价值链中低端生产的价值,却不曾想到,生产率统计中难以观察到的、与生产率背道而驰的个性化定制、异质性生产,正越来越成为价值链的高端。举例来说,超女够个性化的,但你不能用生产率的标准来衡量李宇春的价值,否则时尚一变,看你怎么自圆其说。

  比较幽默的是,索洛悖论从这个角度看,成为对新经济的肉麻吹捧:计算机的影响随处可见,除了在生产率统计中。因为生产率统计只统计那些低端的同质化价值,而不统计随处可见的个性化高端价值!计算机作为大规模定制的生产力发动机,除了低附加值领域外,哪都可见,实在是不简单呀。

  生产率统计本身就是工业化产物,是为工业化数小钱的伙计。在信息化的国际分工中,生产率高未必等于利润高。中国IT业的生产率世界第一,成本最低,产出最高,结果是什么:出口超过美国和日本,但利润连日美的零头都不到。为嘛?因为美日的利润来自研发,来自创新。而创新的本质,就是追求异质性。动漫创意,有何生产率可言。中国生产动画一万部,论流行顶不上日本的一部。中国小人儿们,今天哈这个,明天哈那个,不都是因为中国大人们创意能力过低吗?!当前,世界经济正从满足人们同质化物质需求的阶段,自发进入满足人们异质化精神文化需求的阶段,而造成差异化的基础,正是数码化的融合。其中逻辑是:越融合,越差异。数字化会聚得越多,花样变得越新鲜!

  今日之创新,百舸争流之世界;明日之创意,千帆竞渡之潮流。笑计算机网络易,撼信息经济难。盖因在信息技术这种被传统经济学家看不入法眼的新兴生产力中,隐藏着通过融合,进入大规模定制的钥匙,隐含着通向丰富多彩的异质性、个性化文化内容世界的达芬奇密码。

  在热力学中,熵是表示一个物质系统中能量衰竭程度的量度,而负熵正是信息。世界的价值重心,从坚固的天地物质,向着蒸汽机驱动的能量,再向轻灵的信息转变,看上去正象后现代大师鲍曼援引马克思的名言所说: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。当樯橹灰飞烟灭时,大江东去,必将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。所以,识时务者方为俊杰。索洛悖论,可以休矣。